[小说]新聊斋——《狐仙香》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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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图片二、 相识

王生所到之地是个沿江的小镇,冯生早已等不及而先行离开了,留给他的是一个仅有六个学生的小学馆,学生全部是同一家族里的子嗣堂侄。主人常年在外经商,家中两个儿子需要请先生,干脆就在自家后花园围出一小块地方来做个学馆,再联系几家有小孩到了读书年龄的本家来一起分担开支,这样自己提供场地负责先生伙食,其他几家负责先生的酬劳。学馆很小,只有两间瓦屋,一间教室,一间起居,吃饭由一个家童送来。院墙上新开了一个小门,进门右拐是屋舍,左拐是一片竹林,林边有条用石块砌成的小水渠终日细流潺潺,屋子的右面是一个土坡,土坡上种了些果树,土坡前挨着院墙不远有一棵老桑树,树冠高出院墙许多,枝干虬曲,亭亭如盖,再往前是一片草坪,不过因孩子们长期把它当成蹴鞠的场地,早已被踢踏成坚实裸露的黄土。
 
孩子们虽然聪明却极其顽皮。当地风俗,男孩只要是一过了十二岁,就要离家学习经商,先跟着做生意的师傅学徒三年,再靠自己的智慧和才能赚到第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这时才算是一个被家族承认的真正的男子汉,所以当地极少有穷人,几乎家家富裕。但是以金钱决定社会地位的风俗造成了对金钱的过度崇拜,却也因此崇尚智力和才干,这样当地的男子们个个在商业上都极是上进。乡里很少见到成年男子,他们大多都常年在外行商。年老的长者也很少,只有那些真正的功成名就的富商大贾们才会在家安享晚年。钱这种东西你真的没有的时候日子也就是紧巴巴地挨着过,你可能还会因此抱定一种对物质超然的态度,可一旦你拥有一些之后就永不满足,甚至越是有钱越觉得它不够并因此成为悭吝鄙啬的守财奴!所以甚至是一些年岁已大的人还终年在外漂泊,不愿在家享受自己多年积聚,而一心只想超越前人。在这样的世风下孩子们哪有潜心读书的?他们幼小的心里形成的认识就是:一要有精明的头脑和手段,二要有强健的体魄和精力。他们看不起先生,因为先生靠教书挣得钱太少,是靠人施舍生活的,所以不值得他们尊重,他们也因此根本不相信先生的话。但因为孩子们的启蒙全靠先生,当地又极其富庶,富人们又极重体面影响,所以给先生的薪金高出北方三倍还多。
 
冯生临走之时留信给他:“王兄台鉴:此地人不求仕途,极看不起你我这样贫寒的读书人,故而王兄不必太过认真,教那几个毛孩子只是谋生手段,把他们看做是自己赚钱养命的工具便好,不可太放在心上!他们是不求学业有成的,太认真反而致其厌学,他们会在家人面前诋毁你,结果定会赶你离开,这样的学馆每年换三五个老师实属正常。我的经验是学习时间尽量少一点,休息时间尽量多一点,讲书尽量有趣一点,考试尽量简单一点,要求尽量放松一点,态度尽量和气一点。呵呵,这叫无心六出。王兄若想在此地打持久战,就多讲史料故事,少逼迫他们背书默写,至于算术,你我兄弟本不擅长,日后自有他经商的师傅教他,再说孩子们在这方面的家传本领是在你我之上。总之,人人轻松,皆大欢喜,方为上策。弟之愚见,望兄斟酌采用!”冯生的这番话也算是念在同窗乡情,殷勤备至了。王生教过个把月后发现他说得的确有道理,好在这样做自己也落得个轻松自在,可以专心准备自己的考试,也就逐渐适应了这新的生活方式。
 
日间援课,晨昏归自己支配,不用早五更就上书,又无人打扰,灯烛还不限供应,这差事的确不错。大门外是一个小池塘,此时春水渐绿,塘边垂柳依依,沿路绿草萋萋……王生却根本无心于这些,每天早晨,他还是习惯性的早早起来,站在院中的老桑树下大声诵读四书五经,晚上在灯下研习文章史籍。男儿生来是要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已任的,哪里有闲情虚度光阴!况且自己嗟跎如此,家中还有老母亲日日跷首相盼。
 
转眼他已经在此地呆了一个多月了,来的时候这家主人外出经营,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是本家的一个长者接待安排了他,之后除了一日三餐由一个小童按时送到外,从来不曾有这家的人来打扰他。日子过得清静,却也并不十分寂寞。有大理想的人耐得大寂寞,他们总是把一切遭遇都看做是上天对自己刻意的磨励,任何时候他们都能克服困难,战胜自我的怠惰,专注于自己的梦想。王生的心在学问前程上,当然无暇顾及这外在的境遇。只是偶尔,当他听到墙外飘来的古筝曲时,会想及船上相遇的那个美丽女子,想起他家乡孤苦伶仃的老娘,会因此神思恍惚一会儿。近来,他早晨读书时,常会听到墙外飘来琴曲,他听得出那是《高山流水》的韵律,弹琴的手法柔婉,所寄蕴的情思妩媚如诉,定然是女子的作为,他不由得把弹琴之人和船上的奇遇联系起来,在他心里只有那样的“知音”配得上这样的“琴音”。
 
春天是真的回来了。其实江南的春天一直就不曾离开过,树呀草呀都是一直就那么绿着,山峰一直那样青秀着,河流也一直妍媚着,只是略微僵硬蠢笨了一些而已。但春天毕竟回来了,一切突然多了许多灵气,门前的池塘鲜亮照人起来,总有一群红掌白羽的鸭子游弋嬉戏,划出的水波也格外粼粼闪烁,柳枝总在随风慢舞,像少女的眼波柔臂,柳树周身笼罩着蓊郁的生机,小草像睡醒了一样,都扑楞楞地站直了身子,笑着闹着奔向远处的山坡,绿遍天涯,山坡上的茶树在烟雾缭绕的轻霭中绿了一座座小巧的山峰,满眼翠色……天地间有一种躁动不安的生命的力量,这力量扰的人像喝醉了酒一样神思恍惚,总想要干一些让自己愉快的事,比如醉酒,比如佳人。王生为此苦恼着,在这样的多情季节,自己的内心里总是要战胜各种各样的困难才能专心读书,有时他也觉得自己渺小的与天地相拒是如此疲惫无奈。这时他听到那琴音,就更加认定是自己心目中的姑娘,也就更加不断地渴慕着她。
 
这一天,学生们都向他请假,说明天要上山去参加祭祀茶圣的活动。当地四周都是茶山,经营最多的当然也就是茶叶生意,所以“祭茶神”是当地盛况空前的一件大事。王生不能阻拦,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早早放学了。他决定第二天也去看看,有一项活动特别让他动心。那就是“祭献女儿茶”,他很早就听说过“女儿茶”,是一种极贵重的珍品,据说是新茶初生时,先由十几岁的少女在清晨上茶山用嘴唇采下最鲜嫩的新叶,再用最干净的山泉水洗净贴在双乳之下用自己的身体煨干,这样茶叶的清香里混着少女特有的体香,最是茶中难得的珍品。试想,这样的采法一个少女短短一季能采上几枚茶叶?双乳之下又能煨干几多?“祭茶神”的活动里就有一项“女儿献茶”,少女们将自己采来的新茶煮献给茶圣陆羽,之后由村中长者品评,胜出者将被封为新一年的“圣女”,她家这一季的茶叶出产享有优先外销的权力。且不说少女把藏在双乳底下的茶叶取出的暖昧会引发人们多少遐想,单是由少女独立完成的整个过程都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第二天早饭时,送饭的小童放下食盒时对王生说:“主母大人交待,先生一人孤身在外难免寂寞,今天可放假一日,到茶山上去耍上一天,公子们今天就不用上学了。”祭祀活动在山顶的老茶树下举行,据说这整个地区的茶树都是这棵老茶树的后代。王生沿着一条隐僻的小径向山上走去,他有意避开大道,他知道自己不属于大道上的那个群体,所以尽量装出一幅悠然闲顾的神态,缓步而行,走走看看,这样倒也潇洒自如。茶山不高,满山都是茶树,都被修剪的只有半人多高,行走其间恰似在绿色的波浪之中。从山坡上回看村庄,绿烟中隐约可见片片青瓦院落,间或一点、一片明艳醒目的是满树的红花、白花,一汪汪池塘点缀在碧绿的原野上,像一颗颗耀眼的明珠,一条条溪汊像一条条闪光的宝带……这美丽的江南水乡,唤起了他心中绵绵不尽的柔情,接着是一种深沉的忧郁。
 
王生正在神思驰鹜,猛然脚边游过一条青蛇,吓得他慌忙后跳,却又绊在身后的一株小茶树上,轱轱辘辘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足足翻滚了十几次才停下来。定下神来,他首先听到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睁开眼头上却只是一片黄乎乎的亮光。他慌忙撩开面前的黄色纱幕,折起身来。原来,他正躺倒在一个女子脚下,头竟伸在了人家拖地的长裙之下!王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和尴尬,羞惭的满面通红,连那女子也不敢细看,慌忙站起身来,低头向那女子深施一礼道:“小生不慎跌倒,冒犯了小姐,请小姐恕罪!”
 
对方却只是咯咯笑个不停,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小姐?先生抬眼看看,恐怕你要叫我大姐才是!”王生抬眼瞄了她一眼,不觉怔在当下,这分明就是自己船上所遇的那心仪女子!现在站得近了,看清了她的容貌:她头发挽起,鬓角高拢,显然是已婚的样式!额头明亮高贵,眉目如画,鼻巧口小,面上飞霞,神态自然大方,显得出奇的美丽妩媚,只是年龄分明不大啊!只见她身上已经换了装扮,上身是绿绸的繻衣,下边是黄绮的纱裙,腰肢纤柔,举止悦目,有种说不出的俏皮可爱。王生端详半晌,忽觉失仪,忙低下头惶惶然道:“请大姐恕罪!”
 
对方却又银铃般笑了起来。“你天天吃我家的饭,却倒和我如此生分起来!纵使这样,难道先生竟连船上的相遇也忘了吗?”王生一惊,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莫非她就是这一家的主母?他慌忙又深施一礼。“小生失礼,冲撞了主人。”妇人还礼道:“先生不必自责,这本不是你的错,再说我也不是你的主人,我也只是这家的二娘,大家都唤我香,先生也可以这样唤我。”<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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