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新聊斋——《狐仙香》之四
个人日记
四、除妖
她突然狠狠地咬住了他脖子，他忍着不出声。
“要永远记得我！不要忘了我！”
…………
窗外的雪花像急雨一样落下来，雪花本该是飘飘洒洒，慢舞轻飏入君怀，可幽州这个地方雪花大如席。疾风暴雪，急速卷来，一瞬间天地就变成白茫茫一片。对面的土崖只剩下崖壁还显出灰黄的本色，崖顶上高出去的是干枯的乱草，头上顶着雪衣，却依然挣扎着要伸出头来，却在严寒中瑟缩蜷曲着。崖前的一棵白杨树枝杈干枯，束成一束直指天空，像一支狼毫饱满的笔，可惜没有墨，不能在灰暗的天空上写下文字，所以它只是傻呵呵地站着，徒然地独立抵抗着寒风。一只乌鸦站在树枝上，呆头呆脑的，缩着脖颈，一会儿啄啄翅膀底下，一会儿摆动一下尾巴，仿佛要飞走，结果却又停了下来，“嘎、嘎”地叫几声，莫非它的巢被昨夜的大风刮落了？
王生用一根干柴棍漫不经心地拔着面前的火盆，目光像乌鸦一样呆滞。他轻轻地反复吟诵着李太白的诗句：“云归碧海夕，雁没青天时。相失各万里，茫然空而思。”他现在已经是此地的县丞（县令之佐官），穿的是光华灿烂的锦衣，住得是县衙旁一座齐整漂亮的四合院，出入前呼后拥，只要他一声令下，有的是人为他办各种各样难办又肯定能办成的事，他还新娶了县令的小女为妻，县令正在向上打点要给他谋一个实缺，他的前程一片光明，这么多年的困苦磨砺之后，他终于等到了他的时运。可他并不开心，既使今天公事不多，早早完成了工作，他还是不想回到他新婚燕尔富丽堂皇的家里去。
年轻貌美的县令千金秉承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家训，终日端然正坐，像木头人一样，既使在寝房内也不苟言笑。而他经历了太多的屈辱和忍耐，贫困和谦卑早已榨干了他的锐气，和他曾经在年轻时本该有的不加掩饰的享乐，他现在虽然更注重在人前要道貌岸然，可骨子里他更需要女性的温柔和妩媚来润泽、来刺激他的放纵和享乐，从而唤醒他失落的青春和对于生活奔放的热情，要不他的成功还有什么意义？他毕竟有过香，有过甜密忧伤的两情相悦，有过浑然忘我的迷恋相依，有过惺惺相惜的心心相印，有过缠绵悱恻的形影相随……现在，他更觉得幸福就是拥有这样一个人，一个让你时时刻刻感到幸福的人，这就够了，这样的幸福胜过一切，“只羡鸳鸯不羡仙”，功名利禄、金玉满堂只是满足物质享娱，而心灵的渴求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能满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香再也不会见他了，到现在连她的一点音讯都没有，可她当初是怎样地对他痴情啊！每个夜晚她都会悄悄地潜入他的小屋，令他欲仙欲死，即使在不宜相交的时候，她也会夜夜钻入他的怀中，两个人相拥相偎着到天明。她总是要给他带一些食物，精美的糕点，新鲜的瓜果，甚至是煲好的人参燕窝，真不知道她怎么爬墙带过来的？她不允许他饿着，不想使他疲惫，她说她要把他养得好好的，把他照顾的好好的。后来，她白天也忍不住要来看他，找出种种理由，并且每一次都不是空手而来，每一次他内室的书桌上都会留下一盒开心果，或者一包爪哇国的蜜饯，或者一块法兰西国的面包……
他告诫香不要让别人猜疑了，孩子们已经偷偷地学着她的言行来取笑他了。可他还是盼望着她出其不意地到来。窗外刮过一阵风，弄响了竹林，他认为是她到了门前；午间小憩，他不敢从里面扣门，总觉得她就要到了门外；甚至门外掉落一片树叶，他都会一惊，莫不是她来了？他故意在学生们面前说些堂而皇之的客套话，可一进内室的门，他就一下子把她紧紧地揽在胸前……他们就这样幸福着、迷醉着、快乐着，没有注意过池塘里蛙声响得震天，也没有留心过夜空里繁星点点，但是，多雨的夜里，他总会担心着雨滴是否会弄湿了她的衣衫，可不知为何，她好像从没湿过一次…
有时他会想到随时都可能回来的主人，想到“君子风范”的要求，他会因此惶惶不安，责备自己的无耻；可他又安慰自己“真爱无罪”，或许此地风俗和北方不同，女人红杏出墙在这里能被理解和宽容，毕竟男人们常年不在家，此地不是还有男人愿意收养自己不在家时妻子与人偷情生的子女吗？香也安慰他说：“就是要让他知道，让他因此休了我，这样我就可以随着你回北方，哪怕是给你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做一个伺候你的小丫鬟我也心甘情愿。”他紧紧地抱住她，说他一定要娶她为妻！要为了她金榜题名！要用八抬大桥风风光光地接她进门！要驾着五彩祥云接她回家！可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就是从感觉到了夏天的闷热开始的吧？疯长的青草淹没了整个池塘，整夜里蛙声不断，吵得他心烦意乱；密不透风的小窗，潮乎乎热躁的空气，无法整夜肌肤相亲；板硬的小床不堪重负，总是吱吱嘎嘎响个不停。是渺茫的前程，归期将近？是沉重的乡情，梦里倚门盼望的娘亲？
那个夏末，他说过很多遍吧？“我得专心读书了！”“我快要回去了啊！”“我得先考中了才能娶你啊！”“你得等我，我们不能老是这个样子！”“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你不知道我在家乡受的罪。”“我不想让别人说我配不上你！你是多么漂亮啊！”
香也说过很多遍吧？“你这样很好！”“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喜欢这个样子的你！”“我是多么喜欢你这个样子啊！”“我愿意你永远这样！即使你什么都没有！”“你要这样一直和我在一起！”“你考中了会有很多年经美貌的姑娘争着要嫁给你，你会嫌弃我吗？”“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私奔吧！”
王生还有母亲，他必须要有个前程！他不能和香私奔，他认定了自己只有拼命读书考举，最起码也得是考中个举人才能达成父亲的遗愿！这也是母亲幸福的保证！为了她的含辛茹苦，为了她的尊严忍耐，为了母亲的和自己的人生的意义，他没有别的路，他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当蛙声不再欢唱，变成了沉闷的低鸣；当夜空不再热闹拥挤，变成了高远深遂的疏阔；当风雨不再缠绵，变成了金风玉露的清凉；秋天来了。王生告诉香：“原谅我！我要静一静，我必须得读书了！快要大考了，我不久就得回去应考。”香没有任何抱怨，她理解他的苦衷。她因此总是在自责，埋怨自己。说是她控制不往自己老是来打扰他，她说她一定会让自己安静下来，不能打扰他干正事，她以后每隔五天再来看他一次。可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用食盒装了精美的饭菜，说：“王郎，你读书辛苦，要保重身体！”他怎能不爱她？他怎能不和她缠绵？于是，他再次让她留宿。
就在这个秋天，那个丑陋的老道来了，就是他让自己永远地失去了香。就是他，这个疯子！这个匹夫！这个无赖！这个骗子！这个混蛋……那天中午，道士进了他的小院，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就一下子从门口到了他的面前，说：“先生还记得贫道吗？半年前在江中船上，我就说过十月里我们还有缘再见。”他惊讶着这个老道的出现，隐约感觉这事和香有关。于是，他客气地请他进屋，惶恐地听他说出了下面的一番话：
“先生面色灰暗，神思恍惚，恐怕半年来一直被妖孽缠身，再不醒悟，恐怕性命朝夕不保！”<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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