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你是被“培养”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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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养”能“培养”么?“素质”能“培养”吗?人们都这么说“培养”。其实“素养”、“素质”不大可能靠外力作用生成。人的基本素养,是在接受教育后,经过思考和实践,内化为某种意识与能力,逐渐“形成”思维和行为的习惯。“形成”必须经历漫长的过程;也因为这个过程有很多不确定性,而有规律可循的“教育”同时具有丰富或是复杂的环境特征,因而,可能很难“培养”。
 
  那么,“名师”能“培养”、能“打造”么?现在人们习惯这么说,很多地方还有名目繁多的“名师培养工程”。可是,静心思考,真正的教师不可能靠“培养”,——人们至多说“培育”了花草或是农作物良种,而不大可能说“培养”了一棵参天大树。教师有学习愿望和思考习惯,善于从实践中取得经验,他才有可能获得发展;而所谓“培养”,不过是造就宽松的环境,为其提供一些自主学习的时间与机会,至于能否“发展”,要看个人追求。我们可以看到,同样接受了师范教育,同样被“培养”,但一段时间后,教师业务修养显出较大差距,原因全在个人。如果教师成长要靠“培养”,我们对教育的认识、对教师专业发展可能会进入一个误区。
 
  也许正是这类“培养”、“培训”太多了,一些教师认为个人成长需要有依靠或依托,他自觉学习的意识渐渐淡漠了,对很多问题也就缺乏思考,甚至无法应对基本的教学问题。教育培训中,常有教师问一些外行才会问的问题,比如,“请问学生不交作业怎么办?”“怎样才能提高学生学习的自信心?”“上课有两个学生总是分神,我该怎么办?”……这类“每事问”的老师随处可见,而我不认为这些教师是谦虚好学。对一名教师来说,那些问题不需要问,他们有“教师资格证书”,有专业技术职称(在学校里可能还是“骨干”),可他们就是问不出一个能体现专业素养的有价值的问题。他们像是没有“常识”的概念,连基本的规则意识也不具备,可是,他们日常工作竟然在课堂上教学,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现象!
 
  在一年一度的“职评”中,我们也遗憾地看到,大批教师的“论文”和“课题报告”没有价值,那些内容在很多普通资料上都反复呈现,不知为什么他们会郑重其事地作为个人研究的发现,作为“科研成果”,很可能,他们没有作必要的探究,没有阅读专业文献,甚至没有阅读专业期刊的习惯,自以为有了重大突破。
 
  我开始教学工作时,认真地把教学工作当作“专业”,我不认为受过大学教育来教中学“好混”,我知道中小学藏龙卧虎,要虚心向所有人学习,包括学生;但我从没“拜师”,我需要学,我有自学的经验,我有独立意识,也不习惯师徒制与“传帮带”。我的阅读经历告诉我,必须自己去观察,去学。过十多年,学校设“拜师”制,并举行仪式,我对青年教师说:不要信那一套,也不要鞠躬,我和你们一样,一直不信守学;不要看老师怎么上课,要看他们业余在干什么。——我没有骗他们,我在学校直到退休,从没有被哪届领导当作“培养对象”,也没有接受过任何级别的“培训”。也许他们看出来,这个人无法“培”,也不需要“养”,更无法“训”,只能由着他自己去。所以,我成了我。依常例,讲礼貌,取得一些不足道的成绩,也该感谢一些人,我也一直很想感谢什么人,但我实在想不起有谁“培养”过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大约有十年,一直在“不顺”的复杂环境中工作,不仅仅因为体制的压迫,人事方面的纠葛,也因为固守常识。也许是我的“不听话”、“不服从管理”和“总是质疑”,让一些干部不快,虽然我一直希望领导是正确的(因为那样损失小),不幸的是结果总是相反。因而我也就没有 “被培养”,所以,得以保存自我。专制主义横行的环境中,一旦有风吹草动,校长们如惊弓之鸟, 同事们便想着如何“站队”,只不过不肯违背教育常识,我曾经被当作思想叛逆和精神异端,有人怕受株连,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我自称言行习惯是他们“培养”的,是在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领导下取得的,岂不是牵连了他们?
 
  有时,听一些获奖致辞,或是先进事迹报告,讲话人总是先感谢党组织的培养与爱护,感谢校领导给了他机会,我就特别困惑:如果他们不培养你不爱护你,你是不是就没法子活了?他不给你机会,你就一定长僵了长歪了?你个人意志与生长基因到哪儿去了?“培养”成了恩赐,这是不是一种奴隶意识呢?每年看奥斯卡获奖者致辞,总听他们感谢家人,感谢合作者,从没有一个称感谢“领导”的。
 
  本地职评曾规定(听说其他地方也有),高级教师要“培养过三名以上的一级教师”,而特级教师作为荣誉称号评选则规定“培养过三名高级教师”,需要“附学校和本人证明”,这个“本人”,即“被培养者”,要由他替特级教师申报人出具。在申报的材料袋里可以看到签章盖印的证明:“从某某年到某某年,某某某老师负责培养我,我某某年被评上一级(或高级)教师,特此证明”——无论是对参评者,还是对出具证明者,这都是极其难堪的事,是要让后世笑话的。我一直主张取消这一条。我个人从没有“培养”过任何一位老师,我没这个能力,也不敢。
 
  崇山峻岭上的那些千年大树是谁“培养”的?那些原始森林中的参天大树,至今尚无人见过呢,怎么可能是人栽种的?上海的钱梦龙老师说过,“名师”不是“打造”出来的;福建的陈日亮老师则在“名师工程”会上发言,戏称自己是“野生动物”。究竟谁“培养”了他们?可以说一说吗?一名有职业理想的教师,一定会有自己的专业追求,也必然会有自己的探索之路。真正的教师,靠自我追求自我修炼,在教育教学实践中,有自己的发现和创造,观察名师的经历,无一例外。  

(文章来自吴非的新浪博客,原文地址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236653f0102vly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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