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洁

            
 那次的西北之行，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
        
    02年的3月份,因为要替在春节期间不幸去世的父亲报销医药费,我们来到他生前曾独自工作生活过29年的地方——“宁夏石碳井二矿”。

   当火车停在距银川还有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叫做“平罗”的小站后，一下车的我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真不知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眼前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阳春三月，这在我江南早已是鸟语花香绿色满园的季节，可眼前呢？竟找不到一丁点绿色。走出小站，又看见几个背书包上学的孩子，可他们身上都穿着早已分辨不出原来是啥颜色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这儿的水质不好所致）。

    
    父亲的祖籍在江苏的宜兴，他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我爷爷可是当地闻名的大秀才，一手漂亮的的毛笔字那可是人见人夸的！即使后来患了中风右边身体不便，他还坚持用左手为村上人写春联对联什么的；而奶奶也是大户人家的一个小姐，一生贤德温良无人不夸！！家里我父亲排行最小，上面还有2个哥哥和3个姐姐。
   
    小时候的父亲那可是非常聪敏好学、成绩优异！他不光学习好、还特别爱好文艺，像什么吹口琴啊拉二胡啊都能奏上几曲，他还会唱越剧和锡剧呢！曾是当地文工团成员，可就是因为受家庭成份不好的牵连，也只能跑跑龙套演演配角，还因为我大伯二伯都曾是国民党，特别是二伯还在台湾，这足以让全家吃尽苦头，而当时年仅１４岁的父亲尤甚！！记得有一次他和我谈起那段经历仍禁不住唏嘘，他说当我爷爷把他的书包扔进村前的那条小河时，急的他拼命要跳下河去捞……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他的眼中仍然闪着泪，我知道那该是多么滴不舍呀！！！   
    可当年家中的情况再也不可能允许他继续把书读下去了，二个姑妈去外地读书后分别留在了南京和镇江，小姑妈也已经出嫁（我奶奶的晚年是在我小姑妈家渡过的，我小姑夫也是个特别敦厚热情善良之人！！）而当时家中仅剩下他一个男丁，这就要求他必须要挑起这份重担！！当父亲明白了这一切后，不甘心地躺在床上整整两天没吃没喝，到了第三天总算想通一些的父亲还是无奈地跟着大人们一起下地干活了…………

    从次，村里少了一个很棒的读书郎；家里却多了一个刚刚１４岁却已经能干大人活的“壮劳力”！日子就这样艰难滴一天天过去……终于在５９年那个“大跃进”年代，再也忍受不住人们的白眼和不公的父亲，和村上有着同样遭遇的另两个伙伴一同扒上火车，一路跑到了大西北，那里正需要大量内地支边的人呢！…… 于是，我父亲就成了宁夏石碳井二矿最早的开拓者 。

    要知道当时那里的生活是多么的艰苦啊！！！当地没有白米白面，父亲每天只能和他的同伴们啃着高粱面蒸的窝窝头，没地方住，他们就在地上挖出一个个地窝睡在里面。此时，当国培哥哥领着我们站在二矿当年父亲他们居住过的那片土地时，看着光秃秃的一大片山岗，再看看忽远忽近那些已故之人被那些乱石堆埋葬的坟茔，泪水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喷出了我的眼眶！！_____ 从小在南京长大的我，简直无法想象父亲他们当年的生活!!! 而最困难的时候，为了赶工期，多出煤，我父亲曾经好多回都连续几天也上不了地面，见不着太阳，他只能呆在井下挖煤。而-等他上了井台，大家已认不出满脸乌黑的人是谁而只能从身形上大概看出个端倪。

    
    父亲的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七，这和我二个身高都在1米8以上的伯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次我看着回来探亲的二个高高的伯父不解地问：怎么你的个子只有那么高？他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而我三个姑妈都在一边抢着替他说：“那还不是小时长身体的时候挑重担子压的”！唉！！

    父亲的话也不多，除非有必说的话他才会开口，总给人一副抖抖呵呵的感觉，就连他走路的姿势都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用我母亲的话来形容就是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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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心里，对父亲的感觉其实是比较生疏的，他每年只回来探亲一次，而每次都是等其他的老乡过年回家探完亲归队以后他才会回家探亲；可父亲又是非常孝顺的、他会在每年只有个把月的探亲假里仍挤出几天时间赶回老家探望并陪伴他那早已年迈的母亲。
    还记得我奶奶病危时（1987年的12月），父亲接到电报后，慌了神的他赶紧跑到矿上请假，那时正好面临退休，没买到座位票的他竟然在火车的车厢里站了二天二夜后赶回南京，可刚赶到家，就听邻居张奶奶说我妈妈已带着我们姐妹俩一早赶回老家了，预感到不妙的父亲只用冷水洗了把脸后又慌急慌忙的从城南一路赶到中央门长途汽车站，买了最早的一班车票，本来最早的一趟车是第二天一早的，当天的票已经全部售完！当父亲哆哆嗦嗦滴从怀里掏出了电报时，好心的检票员喊他赶紧去看看正要发的那班到“溧阳”的车还有没有空座，也许是天意，还真的有一位乘客不知何故没能赶来，所以车上还空着一个座位，心急如焚的父亲再三跟人家说好话，他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总算还是坐了上去…………

    还记得那是87年12月的一天，那天的天气格外寒冷，正当大家都以为我父亲再也赶不上奶奶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我父亲却满头大汗、满身风尘的出现在大伙面前…… (原来那车不到元上，父亲只好从戴埠就下了车，然后，一路“跑”着赶到我元上的小姑妈家)。在场的人们一起惊呼：“老太太的福气太好了，终于有儿子回来帮她奔丧了”！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 其实，那都是源自父亲的一片孝心啊！！！

    
    在我眼里，父亲还非常的节俭，节俭到近乎“小气”的地步!说实话，我心里一直不太喜欢他，想不明白家里条件不差，可他怎么会这么小气？！小时和他上街，跑再远的路，他也不会主动买一点零食哪怕是一块糖果，他只会在购买书籍和学习用品上对我们很大方；退休回到家，他也时不时会和我们两姐妹发生点摩擦。比如我洗手水开的太大，又比如妹妹离开厨房不知道关灯………… -

   惹得人心里很不痛快。 -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小气”的父亲，他在老乡们的眼里却是个了不起的“大好人”！！！我们所到之处，只要说自己是他的家人，人们都会拉我们去他们家吃饭，住宿，所以我们在宁夏的半个月时间竟没有住过一天旅馆，在那里，我们还听说了父亲许多不为我们所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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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每年探亲时，他总会带回他获得的奖状，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些漂亮的包着塑料外壳的日记本，这些可都是单位奖给他滴！这几十本大大小小的日记本后来也被我母亲作为奖励分发给了我和妹妹，我拿它来写下了许多笔记和日记，甚至还有被我转赠给友人了……他对工作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对工作生活有困难的同志总是慷慨解囊，很多同事家只要遇到困难，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当时有个叫吴为龙的溧阳人刚去宁夏没找到工作，父亲硬是留他在一起吃住，直到解决工作为止。而平时谁家遇到什么难事，父亲也总是义不容辞的帮忙解决，特别是父亲在煤矿工作的29年里，曾遭遇过不下三次的“瓦斯爆炸”，最后一次是在79年，当时身为安全员的父亲竟不顾个人安危，让他的工友们从另一个炕道撤出，而他自己却留在最后……据说当他最后一个跑出矿井口时，被他的一帮闻讯赶来的弟兄们几乎“锤”个半死，他们一边锤一边流泪：“你还活着！！老吴，你还活着啊！太好了！太好了！”事后他很动情的说 这才是真正的兄弟情! 同志情啊! ！！
 

    当我们赶去银川时，就连他们自治区煤炭厅的陈宁厅长看了我父亲的照片后都称赞：“呀!这就是你父亲啊！我认识，认识，他是我们二矿最老实的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一辈子却从来不敢写一份入党报告，他曾经告诉我说：他从来不敢有这种“非份之想”，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成份高啊，不过他却有些得意地说：他们那儿的人都说他的表现已远远超过了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了，说这话时，我看见他的眼里充满了自信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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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担心单位效益不好医药费报不了，就执意不肯去医院看病(注：02年煤矿效益不好，退休后回到原籍的外地职工每年只能报销600元医疗费，而正是因为父亲平素的为人，才有许多好心人暗中相助，让我们报销了一部分医疗费，可惜大部分的医疗费就没了下文和指望）！有好几次他对我说：“我从小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们两姐妹。现在反而要拖累你们，真是对不起你们啊”！每当他说起这些话时，我看见他满脸的内疚，甚至嘴唇都在哆嗦，我于是赶紧打断他，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而我的心，都在滴血呀…………

    父亲还说他想把看病的钱省下来，给我们做个留念…………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吃了一辈子食堂可是只要食堂里有五分钱的菜他就绝不会打一毛钱菜来吃的父亲临终却给我们留下了一大笔他省吃俭用省下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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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又到清明了，想起故去的父亲心头不由的一阵阵难过，我有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他的名字叫吴民生，一个江苏宜兴人，我会永远怀念我的父亲……   ……                                      

 
                                                 小洁于09年清明节前夕

   后记：我空间很少有关于父亲的描述，12月，是我父亲的生日，可是具体哪一天，却无人知道，记得我父亲在世，只在临去前那年过了一次生日，就这样，他还不愿过，怕我们姐妹俩破费。父亲自02年2月16日走后，我们谁都没有做过有关他的梦，我二姑妈说，那是因为他实在太老实太好太知趣了，不想找任何人麻烦！可是今天，不知何故，我突然想他、突然好想他。。。他走时也才66岁（虚岁），一别就是9年，亲爱的父亲，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