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玉壶

龙脊梁

个人日记

七
瞎半仙的话，不单是妞爸不信，街坊们也都不信。茶余饭后闲聊时，倘若提到这个话题，避免不了拿瞎半仙打趣。
这个说：就他那样，半路出家的先生，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能看个屁风水！
那个说：就是，眼睛还没个黄豆大，还能看见巨龙，嘿，吹他个大头鬼吧！
“嘘，听说他给舟叔掐算三个月之内便有女人自动上门，眼看这都小半年了，舟叔怎么还是光身一人呢？”有人偷偷背着舟叔嚼耳朵。
然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如此几番，龙脊梁的事并没有给大家带来什么阴影。相反，年前年后短短时间内，舟叔家东邻的许铁升弟兄俩先后娶亲，大红的对联色未褪又贴新，映得三街好久都是喜气盈盈的。
说到这许家弟兄俩，免不了要啰嗦两句。这弟兄家大小仅相差一岁，都是长得清清秀秀，一表人才，若不是老大个头稍矮些，你还真分不清谁是谁。弟兄俩外表相近，性格却迥然不同。老大铁升是个赌徒加捣鸡毛，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啥也不干，差点没给他爹妈气死。又因为十赌九输，人送外号“扶贫办主任”。
就这个扶贫主任，也算烧了高香，结识了个同是扶贫办的老丈人。此老丈人“独居慧眼”，愣把亲闺女嫁给了铁升做老婆。虽说此老丈人不正干，可人家的闺女好啊，长得跟朵花似的，手巧人品也好。不管“主任”怎么出去赌，人家就本本分分的守在家里，看孩子做家务，吃糠咽菜从没听人家有啥怨言。
老二铜升倒是个正经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在家务农，勤勤恳恳的，干活也很卖力。农忙时下地，闲了就附近做些短工，反正没见歇着过，的确是个好人。可惜家庭条件不好，再加上赌徒哥哥的臭名远扬，也没有人来给他提亲。后来一街有个蛮子媳妇(外地人)看中铜升的人品，甘愿把自家妹妹嫁了过来。可是谁也没想到，蛮子家的妹妹却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家务活一律不会，赶集买嘴吃倒是第一名。这下可苦了铜升了，没明没夜拼命的劳作，总也伺候不住家里这只光吃不干活的翘翘鸡。后来实在没办法，铜升就跟别人一块到十几里外的煤矿去下窑，出苦力赚钱。村里人只要提到这弟兄俩，暗地里都会感叹：唉，老天爷也不长眼，咋不叫他弟俩换换媳妇？
呵呵，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永远富于戏剧性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始终没见瞎半仙给舟叔掐的女人上得门来。
不经意间，小顺顺已经满地跑了。
秋芳妈妈天天乐得合不拢嘴，白白胖胖的顺顺长得跟年画似的，人见人爱。秋芳爸又衬了村长弟弟的虎皮襟，包了村里一宗公活，赚了个盆满钵流。这日子过得越发得意了。

九一年春天，春风得意的秋芳家开始动工盖上房。此时的西川镇，土瓦房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替代的是全砖到顶的出前沿平房。上大梁也换成了上楼板，虽说不再撒飘梁蛋儿了，但上楼板也照样是一道重要的工序。
秋芳家上楼板这天，邻里街坊的人都来帮忙，作为邻居的妞爸妞妈自然也不喊自到。
楼板上到一半时，不知什么缘故，一个地方的一块板总也挪不到位。稍事商量后，大家认为还是让胆大手巧的妞爸前去处理。哪知妞爸刚走到地方，那块板子竟然离奇从房顶滑落，妞爸也随之坠地，当即昏迷不醒。

也就是瞬间的功夫出了这意外，大家一时慌了神，惊呼着赶快下去救人，大家七手八脚把妞爸抬出来，妞爸已是面如纸色。众人又是呼唤又是掐人中，老半天妞爸才徐徐缓出一口气。但人一直昏迷不醒。
于是大家又用架子车把妞爸拉到大队卫生室，村医给挂了点滴，留下妞妈照顾，其余的人都回去了。后来的情况妞一直不太清楚，只知道第二天爸爸清醒后便被拉回了家。谁给拉回去也不知道，只知道回家后的爸爸躺在床上不会说不会动，偶尔眼皮艰难的抬一下，给人一种人还活着但很痛苦很痛苦的感觉。
秋芳家人曾过来看过一次，送了几个自家蒸的包子。村医又来家里给妞爸打过两针，但妞爸的情况始终不见好转。三天后，村医来说秋芳爸已经去卫生所把妞爸的药账结了，几十块钱？时间长妞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言外之意就是从现在起人家不再管了。
妞妈也没说啥，掉着眼泪跟村医说：叔，药该咋用还咋用，钱记我家账上，等他爸好了咱一块结算。
村医压低嗓音说：妞妈，你好糊涂啊。眼看人都这样了，就你叔我的水平能给他治好？说白了，咱才给他用多大一丁点药，这两天还不是全靠他自己的造化？要不是他年轻力壮，恐怕人早不行了。俺们是外人有话也不敢说。可你得自己有主见，赶快把人送到大医院去治疗啊。
妞妈这才醒悟。
于是就着手准备，要带妞爸去大医院看看。
可那年月，想出一趟远门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况且妞爸还是躺在床上不会动。行期一推再推，就这么一耽误二耽误妞爸竟然一天天见好了。慢慢的能说话了，慢慢的胳膊腿能动了，又慢慢的能靠着被子坐起来了。也算苍天不绝眼，一个月后，妞爸自己扶着东西能下床了。谁都说是个奇迹。妞家人更是欣喜万分。
这期间，秋芳家人的态度也着实令人气愤。别说来家看望了，在门外看到妞家人也不理了。连平时跟妞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秋芳，看到妞也迈迈脸就过去了，搭也不搭一句话。妞家人都感到很奇怪，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有来看望妞爸的街坊私下嚼舌头，说是秋芳爸妈说了，人家又没喊他，是他自己去帮忙的，出了事还想讹人家不成？那几十块钱药费人家就不再要妞家还了，权当给妞爸的赔偿。
听到这话，妞妈气的浑身打哆嗦。哪个存心讹他了？从人受伤到现在，谁个提过半个让他家赔的字眼？
有时不得不感慨世态的炎凉。人情一旦和利益相冲突，小人往往出人意料的绝情。

渐渐的，妞爸生活已经能自力了，只是腰疼的不敢弯腰，不敢活动，稍有不慎便会疼得大汗淋漓。到暑假时，妞妈让妞陪着爸爸到城里大医院再检查检查。这是事发至今半年后，妞爸拍的第一张x光片，医生指着片子对妞爸说：你不简单啊，创造了奇迹了。腰椎压缩性骨折，多数病人都是瘫了的。
妞跟爸爸都乐得嘿嘿直笑。
医生说如果有条件就住院进行后期康复治疗，如果没条件那就回家进行一般的活血化淤治疗配合静养，定期复查就是。
妞爸说那就回家吧。

这个结论对妞家来说无疑是个喜讯，妞爸在妞妈的细心照料下，身体见天都在好转。但接下来一个更大的困境摆在了家人的面前。
那就是生活。
妞爸当时才四十多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妞哥高中毕业部队参军了，妞和弟弟妹妹都还在上学。受伤这大半年来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早花光了，眼下虽说命保住了，可以后啥活也不能干了，一家人的吃喝花销怎么办？

那段艰苦的岁月，妞永远不能忘记。
有一次妞星期天回家，家里大门锁着。就寻到地里。远远看到妈妈和弟弟在犁地。瘦小的弟弟吃力地一手扶着犁把，一手扬着鞭子吆喝自家那头老牛，妞妈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犁后撒化肥。爸爸直着腰板吃力地用长棍把犁面新翻上来的土砢垃打碎。
妞看了良久不敢上前，躲在一旁的土崖下呜呜大哭。
还有一次，课间时有人喊妞，出去一看，爸爸站在校门口。看到妞就乐呵呵地从口袋给妞掏钱。说是有人给联系了差事，不用出力，只跟着从镇里往城里押送货物，一趟四十块，三天就能一趟，虽说得要胆量赶夜路，但很不错呢。
妞拿着存有爸爸体温的二十块，嘴上鼓励着爸爸高兴，心里却早已哭的稀里哗啦了。谁都知道妞是爸爸最偏爱的宝贝疙瘩，他总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自己的儿女创造最好的生活条件。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