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玉壶

九

又一年正月，回乡省亲的妞再次见到了瞎半仙。依旧是舟叔家，舟叔也依旧还是单身，只是当年那三个可怜的娃也均以成家了。
瞎半仙也见老了，头发花白了，黄豆大的半边眼更显得浑浊了。只是角铃儿依旧。
叮铃叮铃，一堆人坐在舟叔家院子里烤着火听瞎半仙谝谝。当年的小屁孩们都长大了，受到的是新教育接受的是新思想，瞎半仙不断的受到大家的挪愚。虽说是半个仙家，毕竟寡不敌众，时不时谁一个刁难的问题就会噎得吭叽吭叽装着咳嗽半天。
几个年轻人说话嘴无遮拦。这个说：仙伯，你给俺舟叔掐的女人呢，这么多年了，到底啥时自己登上门啊。
那个说：仙伯仙伯，你给俺掐个呗，俺特别喜欢巩俐，你掐掐看俺俩有机会成没？
但见瞎半仙脸上一红一赤，到是让在场的妞感觉他挺可怜的。
妞起身回家，看到妈妈就说：妈，我的生辰八字是啥？
“要那干啥？”
“想叫仙伯给掐掐，看看我命好不。”
“去去，哪远去哪玩去，大正月的瞎掐掐啥，净胡来。”妞妈一脸愠色地呵斥妞。
妞只好撅着嘴巴又出去人堆凑热闹了。大伙儿把火架得很旺很旺，烤的瞎半仙一脑门子的汗。
后来舟叔回来了，大伙儿也收敛了不少，也不敢再取笑瞎半仙了。瞎半仙跟着舟叔进屋，俩人又不知去秘议啥了。小娴
在一边不乐意地嘟囔着说：”我爹也糊涂，眼看瞎子算的卦一点也不准，还是成天高接远送，也不知道他脑子想哪了，难道还真指望瞎子给他掐出个老婆来？”
她嫂嫂便在一旁大笑：“哈哈，掐个老婆更好，来了可以给我带孩子做饭，腾出时间我正好搓牌去。”
别人说想的美，美死你，那你赶快去给仙伯做好吃的，让他好好给你掐个婆婆去。
哈哈哈……

转眼到了2000年，妞因超生被计划生育小分队满城”追杀”，因为怕诛连，自己的娘家轻易不敢回。桃子成熟了，妞妈想妞想得厉害，托人捎信要妞回去吃桃子。于是一个晚上，妞悄悄潜回了家。
每年麦收和卖桃子基本是紧挨的，再加上桃子是鲜品，不好存放，用打仗形容妞家这段时间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每天都有大量桃子要上市，妞爸妈基本吃住都在园子里。天不亮就开始摘着装筐，等来帮忙卖桃子的亲戚朋友来了，只需装车便走，一点也不耽误事。
本来已经在外东躲西藏好几个月的妞，回到了自己的家才算是心安些了，每天有新鲜的桃子吃着，有亲爱的爸妈疼着，当时妞的弟媳也快要生了，两个大肚子躲在家里享受着父母的照顾，再嘻嘻哈哈的说说悄悄话，嘿，让饱尝流浪之苦的妞天天幸福的跟过年似的。

可惜好景不常，这样的好日子没几天，妞的嫂嫂便不乐意了。天天指桑骂槐，弟媳妇平时是在市里，也是临时回来居住，见嫂嫂骂的厉害便收拾行李回市了。妞妈追到车站拉不住，掉了两眼泪回来了。
妞是出了门的闺女，更是住不住了。连夜便被家人接走了。

谁曾想，这一走，这种幸福的时光便成了永远。等妞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家里，已是大半年后。

那一天，是妞永远的痛。初春，有刺骨的寒风，妞抱着孩子，妞爸大包小包提着行李，带着已是病入膏肓的妞妈从医院回到了家里。晚期癌症病人，回到了家里意味着什么，这道理谁都知道。

泪水早哭干了，妞放下孩子便收拾行李。妞妈拄着拐杖各个房间仔细看，边看边说：还是家里好啊，这回回来，我哪也不去了。
泪不知从哪再次涌出来。
知道妈妈生病，妞感觉很惊讶。妞生完孩子，妞妈去伺候妞坐月子，妞家老大是丫头，这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妞妈很开心。在此之前，妞的弟媳早妞四十天也已分娩过，是个姑娘。农村第一胎生姑娘是喜事，这一下子又是奶奶又是姥姥的，妞妈逢人便说：“理想啊，两家都生的理想，太好了，真是烧了高香了。”

妞不知道那时妈妈已经带着病体了。叫后来用妞妈自己的话说，她也是没有意识到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麦收连着卖桃接连着伺候两个月子婆娘累得了。
有一天，妞的舅舅忽然打电话来说：妞，昨天见你妈妈，她怎么瘦的那么厉害，不会醒有啥病了吧，赶快带她上大医院看看去。

于是就去医院。
拿着检查结果，妞天旋地转。食道癌，中晚期。
聪明的妞妈大概已经从妞的脸色上读出了什么。豁达的笑着说：没有什么大不了，有病该咋治咋治。我不怕打针吃药，我一辈子连一片安乃近都没吃过，老天爷罚我，都在这存着呢。
妞的泪便耙子扒似的流下来。
可怜的妞妈还不知道，她的病，即便是吃一万片药也是挽回不过来了。
接下来便住院，已经失去手术机会了，只能放疗保守治疗，暂且提高生活质量，延缓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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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任何语言的描述都是苍白的，一串散节号代表无法计量的泪水，化作无限的心痛的伤悲…

家是回来了，景却全不同。昔日满院的欢笑全烟消云散了。天气一天一天的暖起来，妞妈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爽朗的笑容没了，整日滴水不进，全凭静脉输液维系着脆弱的生命。才刚刚五十六岁的人，被病魔折磨的瘦成了一把骨头，要靠拐杖撑着勉强院里走走。

那天忽然妞妈的精神格外好。她说想去桃园看看，眼看阴历三月了，怕是已经满园花开了吧。妞陪着妈妈到桃园，这也是妞少有的见自家的桃园花开。
满园的花香浓郁，粉嫩异彩，妞妈流着泪说：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这么来闲看桃花开，要是有个相机该多好，怕是往后我再也看不到这个景了。

妞哭着说妈妈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找相机去。
妞妈呵呵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看我现在这个模样，照出来怕吓着孩子们。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咋没想到这些呢，算了，等病好了再说吧。

病是真的没有好起来，半月后，妞妈病情突然恶化，一场急风骤雨后，在妞兄妹几个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带着对亲人的万分不舍永远地离开了妞。

苍天有泪起悲云，大地无情奏哀音。
妞妈走了，桃园荒芜了，这个家基本算是散了。妞的嫂嫂一手掌天下，家对于弟弟妹妹来说，只剩下一个概念，回是不能回了。

第二年妞妈祭日时，妞回乡，想去桃园看看。正赶上妞嫂指挥人砍树，满园桃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妞觉得满地都是爸妈的鲜血在淌，仿佛听到满园都是冤魂的哭声。
妞惊问嫂嫂为啥要砍了树？嫂嫂我自个的东西，愿意砍就砍，没有为啥？
看看，这大概就叫做小人得势吧。
桃园就这样没了，可恶的女人，败的岂止是一个园子？那是整个家！

妞妈的离世，伤害的真的不只妞的家人。一条街的人仿佛都失去了主心骨。大家都分外怀念性格爽朗，热心助人，聪明睿智的妞妈。

龙脊梁的危言再次被人们悄悄提起。妞爸伤心过度，不允任何人对他说起这几个字。
瞎半仙也没有再出现过。
妞妈三周年祭的时候，妞爸已经跟着妞弟买房另过了。
那个家，妞是再也没回去过。
后来，霸道的嫂嫂整日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妞哥一气之下外出谋职不回，可恶的女人遂也带着孩子追了去，至今一家四口在南方暂居未归。
家就空那了。
再后来，
听说秋芳家买房搬走了，家也空下了。
倒是舟叔家小武学得一手好瓦工，又娶了个能干老婆，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貌似去年春节回乡时在集镇上看到许铜升了。虽然早生华发，但眼神不那么呆滞了。听说他家二丫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他的养老问题也算解决了。

其他街坊照旧。
三街依然安好。
哥哥打电话说大概过两年就会回来，到时把房子好好翻修了，一家人就安居乐业了。后来在视频里，妞看到了活泼可爱的侄女，看到了高大帅气的侄子，听着孩子们甜甜的叫声姑姑好，妞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故事到这就算结束了，窗外艳阳高照，希望就在眼前。
那危言耸听的龙脊梁，哦，就让它见鬼去吧。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