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气象

 
      据妈妈说，她生我七个月后，就去上班，照顾我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保姆，年少不懂事，常趁我熟睡之机溜出去玩，等我醒来，哭得满脸眼泪和鼻涕。这一幕被来探望我的外婆撞见，心疼地对外公说：“那崽遭罪啊，我们辛苦点，接回来自己带吧,”不到八个月的我，就这样被接到了外婆身边。

     小时候，我体质弱，一到冬天，就犯眼病，清早起床，眼屎粘着睫毛，睁不开眼，外婆放下手中的活，端着脸盆，在床边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眼痛时，外婆把我背在背上，边干活，边摇晃着她那枯瘦而温暖的背，哼着忧伤的曲调，象是给我催眠，又象是排解内心的忧伤。到了夏天，我肠炎又犯，乡下缺医少药，外婆到处打听一些偏方，让我喝下许多稀奇古怪的汤药，不见好转，外婆就求神问卦，什么法子都想尽了。每次肚子痛，外婆就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我的肚子，心疼得暗自流泪。直到我7岁时，身体状况才渐渐好起来，这时候外婆已是满头白发。

      现在外婆外公都是年近70的人了，父母又在城里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挑水,砍柴,挑煤这些体力活，外公外婆早已力不从心。而我却要离开她们，村里人会怎么看呢？在他们固有的观念里，老人家带孙儿孙女是天经地义的事，而带外孙却得不到回报，所谓“外孙崽，外孙狗，吃了摇着尾巴走。”这不真让他们言中了吗？更何况，我既没有舅舅，也没有阿姨，妈妈是外婆唯一的女儿,以后，外婆的生活将是怎样的艰难呢？

      望着外婆衰老的颜容，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外婆，我就跟着你，哪也不去”。外婆笑眯眯地把我搂在怀里：“你傻啊，外婆老了，跟着我没出息，你年少，以后的路广着呢。明天高高兴兴跟着外公上城，我得给你去准备一下，你也别瞎想,出去玩去吧”。说完转身去忙自己的活，看不出半点不舍。

       窗外禾场上，小伙伴们的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但欢笑是他们的，我独坐在天屋里，呆呆地望着墙角一闪而过的蝙蝠，屋檐口忙碌结网的蜘蛛，任夜色渐渐地吞噬着天屋，吞噬着我的身心。
 

       外婆在灶屋里忙碌着做糍粑，让我明天带着去见父母，外婆是好面子的人,她不让我空着手去见父母，她还要让我穿的干干净净，体面的回到父母身边。那晚外婆一定忙碌了一个通宵，我半夜醒来时，灶屋里的火上，热气腾腾地蒸着糍粑，外婆坐在床前，就着桌上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帮我缝补着衣服，微弱的灯光照着外婆的白发，我突然想起了孟郊 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不觉泪湿枕巾 。 
 

       天朦胧亮，外婆就在灶屋里忙碌着早餐。我想在离开前，再帮外婆挑一次水，将家里的那个大水缸灌满，至少可以用几天。我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水是我挑，我走了之后，谁帮外婆挑水呢？现在能帮外婆挑一次算一次吧。但外婆说：“省着点力吧,还有几十里的路要走呢”,竟不让我去。
 

       早餐依旧丰盛，但我没有胃口，勉强扒了两口，就跟着外公上了路。外婆一直把我送到村口，千叮万嘱：要我学好，别和人打架；要我听父母的话，别让父母操心；过马路一定要记得左右看，注意来往汽车......。直到外公在一旁催促，外婆才松开我的手。

       我不知道外婆在村口站了多久，当我走过村前那片广阔的田野时，回头再看看我熟悉的村庄，发现外婆还站在村口的柳树下，撩起衣角，不停地拭着眼睛，任晨风撩起她满头白发。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外婆是在哭，还以为是她的眼睛不好，遇风落泪。只是后来，村里有人来我家，说起那天的事情。我才知道，外婆是哭着回家的，我才明白外婆在我面前是强颜为笑，说有眼病,其实是一种巧妙的掩饰,是想让我安心的离开她。外婆的用心真是良苦！

       世事如流水，仰俯间三十多年过去了，外婆早已化着南山的一抔尘土。但当年离开外婆的情景，我依然还记得清清楚楚。每次想起，心里就感到十分愧疚，觉得今生今世欠外婆的太多。唉！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